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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 (一)
那是一道极深的伤口。
从肩胛骨斜斜贯穿至下腹,皮肉外翻,深可见骨。
这伤口若放在一个武士身上还算正常,可放在一个清瘦如竹的书生身上,就显得怪异而不合时宜。
因此当宋怀渊接住赢朔摇摇欲坠的身子,看到他惨白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涔涔冷汗时,心中有片刻的惊异。
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,却在刺客向他拔剑的第一时间挡在了他的身前,宋怀渊的贴身侍卫尚来不及反应,赢朔就已经替他挨了那一剑。
真想不通他是怎么做到的。
宋怀渊觉出怀中人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,殷红的血渐渐浸湿了他的衣袍。
“宣太医。”
他冷冷地瞥了一眼地上已被斩杀的刺客的尸体,将怀中人打横抱起,大步朝营帐走去。
“今日在职的侍卫,通通杖毙,一个不留。”
连一介书生都不如的废物,要来何用。
宋怀渊眯了眯眼,微微冷笑。
老东西果然按耐不住了。
……
帐内的炭炉烧得极旺,阻了帐外深秋的寒气。
宋怀渊坐在榻上,看着太医在床前忙忙碌碌,沾血的布巾不一会儿就把一盆清水染成微红。
那么深的伤口,痛楚可想而知,可赢朔除了初上药时的一声闷哼,从始至终再没有发出一点声音。
倒是硬气的很。
宋怀渊呷了一口茶,眸中没有什么波澜。
“禀陛下,状元郎的伤口虽深,所幸没有伤及要害,微臣已为他上药包扎,只需每日按时换药即可。”太医处理完赢朔的伤口,在宋怀渊面前拜了拜,诚惶诚恐道。
宋怀渊颔首:“退下吧。”
“是,陛下。”
太医走后,宋怀渊起身踱到床前,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床上面色苍白的人济公戏嫦娥。
赢朔面容疲惫,却仍静静地与他对视,不发一言。
“赢朔。”宋怀渊面色无波,语气冷漠,“你图什么?”
“臣说过。”赢朔的声音因伤重而显得极轻,却极坚定,“臣图的,是陛下的情。”
“呵……”
情么。
与帝王谈情……
痴傻。
“状元郎寒窗苦读十载,不求功名厚禄,不思为官治国,却想做朕的禁脔?”宋怀渊冷嘲。
赢朔睫羽微颤,良久未语。
宋怀渊看着他低垂的眉眼,倏忽一笑。
那笑如早春寒潭,透着丝丝凉意。
他挑起赢朔的下颚,深深地望进他的眼睛,道:“既如此,朕便依了你。”
……
景元二十三年,帝秋狩遇刺,状元郎赢朔护驾有功,赏黄金千两,锦缎十匹,珍珠五斛。
而当一箱箱价值连城的赏赐被抬进状元府时,府邸的主人赢朔,却仍昏睡在塌,不知人事。
第2章 (二)
“陛下,云妃娘娘求见。”李诚安站在御案一侧,毕恭毕敬地躬身禀报。
“不见。”宋怀渊手执朱笔,在奏折上勾画了几下,头也不抬地道。
“是,陛下。”李诚安恭顺地退下,不一会儿却又进来禀报道:“陛下,云妃娘娘说,陛下忙于国事,她不便打扰,只是担心陛下操劳了身子,特意熬了些甜汤给陛下解乏……”
宋怀渊放下笔,看了眼李诚安手中的托盘,淡淡道:“呈上来。”
托盘上青花瓷底的汤盅十分精致,瓷质细白如雪玉,衬得里面的汤水甚是好看。
“好香。”宋怀渊把汤盅端至鼻前闻了闻道。
李诚安闻言忙赔笑道:“是呢,云妃娘娘心灵手巧,厨艺自是一绝,陛下好口福。”
宋怀渊把汤盅放回御案,声音里辨不出喜怒:“赏你了。”
“这……奴婢不敢。”
宋怀渊淡淡地“哦?”了一声。
李诚安额上霎时间冒出了冷汗,颤颤巍巍道:“是,是,奴婢这就喝下,奴婢谢陛下隆恩。”说着毕恭毕敬的取过汤盅,两三口囫囵饮下。
“蠢材。”
李诚安吓得一抖,赶紧跪在地上请罪。
宋怀渊眯了眯眼,道:“去告诉云妃,她身怀有孕,不易过于劳累,以后这些事情都由下人来做,朕晚些时候过去看她。”
“是。”李诚安如蒙大赦,麻利地起身往御书房外走去。
待到宋怀渊驾临云绮宫时,已是月上中天。
云妃早早地迎在宫门口,见了御驾,薄施粉黛的脸上扬起一抹甜美又温柔的笑意,盈盈一褔道:“臣妾参见陛下……”
宋怀渊伸手去扶,携了人往宫里走去,道:“你身子沉,不必拘这些虚礼。”
“陛下,礼不可废。”云妃盈盈地望了过来,一双秋水般的眸子似羞似嗔,欲语还休。
宋怀渊揽住她的腰肢,一笑:“爱妃倒是懂事。”
“陛下……”
两人到了殿内,云妃服侍宋怀渊褪去了外袍,坐在寝殿的软榻上,小心又带着些撒娇意味地问:“臣妾今日煲的甜汤,陛下可还满意?”
“爱妃素来手巧,朕岂会不满意。”
“陛下……”云妃似羞似怯地睇了宋怀渊一眼,那一眼又好似含了些别的什么,带了点勾人的媚,“陛下,今晚……”
宋怀渊俯身在她唇上吻了吻,接着吻逐渐向下,流连在她白皙的颈子细细啃噬。
云妃微微喘息着,两条纤细的手臂慢慢环上了宋怀渊的脖颈,身子更加贴近宋怀渊的怀抱,媚眼如丝。
宋怀渊却突然停下了动作。
他起身,眸色清明,眼底没有一丝□□。
“陛下?”云妃不解,又带着微微的惶恐。
宋怀渊抚上云妃微微隆起的腹部,轻声一笑,那笑竟给人一种温柔缱绻的错觉。
他道:“爱妃还有孕在身,需小心些才好,他日这孩子出生若是龙子……便是朕的太子。”
云妃一震,眸子因不可置信而睁大,心砰砰地跳了起来。
她强自压抑下心中的狂喜,故作柔顺地垂下头,道:“陛下说的……可当真?”
“自然。”宋怀渊笑意不变,“爱妃好好休息,朕今日便不在此处歇息了。”
云妃早已被喜悦冲昏了头脑,哪里还顾得上宋怀渊在哪里歇着,忙道:“臣妾恭送陛下。”
宋怀渊一步一步地走出宫门,回首望了一眼灯火辉煌的云绮宫,眸色黯沉。
然后他踏上宫门口早已侯着多时的御辇,毫不留恋地离去,自始至终,再未回头。
夜色深沉,向着景仁殿缓缓而去的御辇,终是消失在茫茫夜色中,再寻不到痕迹。
……
“李诚安,状元郎的身子恢复得如何了?”
“回陛下的话,张太医说,状元郎的伤口周围有些溃烂,怕是要好好将养一段时间才能大好。”
宋怀渊嗯了一声,又问:“朕派你去状元府的时候,赢朔可说了什么?”
“回陛下,状元郎说……”李诚安有些犹豫,欲言又止。
宋怀渊眯起眼:“说了什么?”
“状元郎说……说陛下的恩赏他感激不尽,只是……只是他图的从来不是这些金银财宝。”李诚安心惊胆战地道。
这话按理说该是大不敬,可宋怀渊却突兀地笑了起来,那笑容有些惊奇,又带着些嘲意。
当天夜里宋怀渊拟了一道圣旨。
于是十日之后,新科进士皆被外派离京,各自前往地方任职,独独状元郎赢朔留于京中,却没有被授予任何官职。
当今圣上只赐予了他一座宫殿,名曰折羽。
折汝羽翼,囚汝终生。
第3章 (三)
“文人之耻。”
薛御史望着赢朔跪伏在大殿中央的背影,满目的荒唐鄙夷。
从救驾有功的功臣,到迷惑君王的佞幸,只是一夜之间。
或者说,只是宋怀渊下一道圣旨的功夫。
赢朔头上的紫玉冠被人摘下,一头长发直直地披散在背上,微微凌乱。
那紫玉冠是他高中状元那一日,宋怀渊亲手为他戴上的,从那以后,就再未有片刻离身。
而从今往后,新科状元的鲜衣怒马,书生意气,都与他再无干系了。
男宠。
赢朔细细地咀嚼着这两个字,淡淡笑开。
他脊背挺得笔直,双手交叠于额际,缓缓扣了个头。
“臣,领旨谢恩。”
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。”
……
宋怀渊来到折羽宫时,就见到赢朔坐在塌上出神,微乱的黑发遮住了半边脸颊,显出几分茫然。
宋怀渊开口道:“怎么,朕如了你的意,你却不开心么?”
“臣不敢。”赢朔起身,微垂了头,一丝不苟的向宋怀渊行了礼,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。
宋怀渊挑起他的下颚,与赢朔对视了片刻,发现赢朔的眸子里并没有他料想的屈辱与愤怒,只是一片淡然。
宋怀渊眉梢微挑,慢慢地贴近赢朔,赢朔此时只着了一件单衣,宋怀渊将手伸至赢朔的衣领,一点一点的将赢朔的衣衫褪至臂弯,露出大片的胸膛。
长长的伤痕狰狞地横陈在赢朔的身前,虽然已经开始结痂,却依然显得可怖,这样一道伤痕在赢朔肤色偏白的身子上显得十分突兀,并不好看,甚至有些丑陋。
宋怀渊却蓦地忆起那一日染了他衣襟的艳丽的血,以及赢朔在血色的映衬下淡白的脸,和在他怀里微微颤抖的身子。
他的手在赢朔的伤痕处细细地摩挲着,心头仿佛被燃了一把火。
赢朔浑身一颤,终于不复了一贯的淡然。
宋怀渊一笑,将人按在榻上,将赢朔的衣衫彻底褪了去。
“陛下……”赢朔微微拦了拦,“臣有一事相求。”
“说。”
赢朔犹豫了一瞬,道:“紫玉冠……”
“扔了。”宋怀渊淡淡道。
赢朔顿时一僵。
“紫玉冠是赠予新科状元的。”宋怀渊看了他一眼,“你如今……”
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,意思却很明显。
赢朔闭了闭眼,有些艰难地问:“每一届科举的榜首,都会被授予紫玉冠……由陛下亲自为其佩戴?”
“是。”宋怀渊道。
赢朔偏了偏头,沉默了一会儿,道:“陛下恕罪,臣失仪了。”
宋怀渊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,眯了眯眼,手指慢慢地在赢朔身上游走,寻着赢朔敏感的地方,辗转,挑逗。
宋怀渊的前戏做得极慢,好像故意在玩弄着赢朔一般,无法忽视,却若即若离。
赢朔的眸子渐渐涣散起来,他强自压抑着越来越强烈的喘息,不肯发出一点声音。
“叫出来。”宋怀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被汗水浸湿的脸,道。
赢朔抿紧了唇,没有反应。
宋怀渊眯了眯眼,猛地闯了进去,赢朔抑制不住的发出一声低吟,又死死地咬住了唇。
可是赢朔越不愿意出声,宋怀渊便越是狠狠地折腾他。
直到最后赢朔结痂的伤口微微渗出血色,整个人疲惫不堪,宋怀渊才肯罢休。
……
第4章 (四)
赢朔被接入宫中的第二天,宋怀渊便被唤去了太后宫中。
他望着端坐于凤榻上手持佛珠雍容华贵却面色冷漠的女子,面无表情地唤道:“太后。”
太后淡淡地“嗯”了一声,端起小案上的茶盏轻抿了一口,举止优雅,仪态端方。
涂了浓艳寇丹的手指修长白皙,没有一丝褶皱,头上珠钗环绕,妆容精致得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。
似乎不论什么时候,她总是能将自己打理得完美得体,从不会让自己以狼狈的姿态示人。
谨慎又虚假。
宋怀渊在心里淡淡地冷嗤了一声,道:“太后唤朕来此,有何要事?”
世人皆道当今圣上与太后母慈子孝,关系和睦,却不知道私下里,他们从未以母子相称过。
“哀家听闻,皇帝近日纳了一位颇有才学的男宠。”太后淡淡地扫了宋怀渊一眼,意有所指道。
宋怀渊一笑,仿佛完全没有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一般,道:“太后的消息倒是灵通。”
太后的神色慢慢地冷了下来,干脆直接挑明:“皇帝这么做,恐怕有失国体,遭人诟病。”
宋怀渊笑容不变,轻描淡写道:“太后所言极是,只是朕并非年少,心中自有决断,太后不理后宫诸事多年,还是安心颐养天年为好。”
“皇帝翅膀硬了,不听哀家的话了。”太后眸子一沉,面上透出丝丝寒气,语气也带了些狠意,道:“但愿皇帝不会步上先帝的后尘。”
先帝在世时独宠舞女出身的蝶妃,夜夜笙歌,荒废国事,至死都对蝶妃念念不忘,却不曾对太后有过一分温情,这一直是太后心中的一根刺,腐坏生根,无法剔除。
宋怀渊看着太后眼底藏不住的怨恨,面色也沉了下来,他冷笑了一声,转身离去。
这个女人,早就在几十年的宫廷斗争中入了魔怔,表面再光鲜亮丽,也不过是为了掩饰内里的腐烂败坏。
早在二十几年前先帝病逝的时候,她就疯了。
……
出了宫门,宋怀渊没有回御书房,而是直接往折羽宫而去。
这几日他几乎夜夜宿在折羽宫,也不说话,只是狠狠地折腾赢朔。
宋怀渊说不上来对赢朔是种什么样的感觉,总是要将赢朔折腾得面上出现不同于平时的神情,才算满意。
今日他到折羽宫的时辰比平日里早些,赢朔正坐在靠窗的软榻上看书,听到通传,睫羽轻颤了颤,放下书俯身行礼。
宋怀渊虽然喜欢折腾赢朔,这些天却也没短了他吃穿用度,各种名贵的药材更是不要钱地往折羽宫里送,所以赢朔的伤口好得极快,只是气色却始终不见好转。
宋怀渊抬起他的下颚看了看,不怎么满意地皱起了眉。
赢朔垂了眸没有说话。
宋怀渊正准备说些什么,却听得李诚安在殿外禀道:“陛下,云妃娘娘派了人传话说,她身子有些不适,想请陛下过去一趟。”
“不去。”宋怀渊锁了眉,道:“传郭太医去看看,无事不要再来禀报了。”
“是。”李诚安懦懦道。
赢朔抬眼看他:“云妃娘娘还怀着龙嗣,陛下真的不过去看看?”
“有什么好看的。”宋怀渊冷笑,伸手扯开了赢朔的衣襟。
……
之后的好些日子宋怀渊都是在御书房和折羽宫度过的,直到有宫侍心惊胆战地来报……
云妃小产了。
第5章 (五)
云妃是在三更天的时候小产的,宋怀渊接到消息的时候神色莫测,没有多说什么,直接摆驾去了云绮宫。
此时云绮宫中灯火通明,早已经乱成一团,云妃面色苍白的卧在榻上哀哀哭泣,见到宋怀渊时一双含泪的眸子微微一亮,正要起身,身子却猛地晃了晃,虚弱地倒了下去。
“不必起身了。”宋怀渊上前一步哀怨断肠,扶着云妃半坐起来,便被云妃拉住了衣袖。
“陛下,臣妾无能,没能保住我们的孩子……”云妃声音哽咽,晶莹的泪水顺着她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脸颊滚落,显得好不可怜。
有宫侍上前低声禀报道:“陛下……云妃娘娘晚间用的珍珠汤,被掺了归尾和红花。”
宋怀渊顿了顿,眸光微冷。
“传令下去,彻查此事。”
……
赢朔跪伏在云绮宫的外殿中央,眉目低垂看不清神色。
一个时辰前,奉命搜查的侍卫在折羽宫中搜出了一个粗布包裹,里面正是残余的归尾和红花。
证据确凿,且有宫人指认赢朔的贴身婢女曾在晚间于云绮宫外徘徊,赢朔立时被押至云绮宫伏罪。
云绮宫的动静太大,最后居然惊动了太后,宋怀渊从内殿脱身来到外殿时,看到的便是太后面色冷寒地盯着赢朔的一幕。
太后端坐于首位,宋怀渊走近,在太后身旁的位子坐了下来,望向跪伏在地上的赢朔。
两个时辰前他在折羽宫的榻上狠狠地折腾了赢朔几次,那时候赢朔的脸色就有些发白。
片刻前云妃扑进他怀里,哀哀啜泣着他们没能出世的薄命孩子。
而此刻赢朔跪伏在他面前,没有为自己的罪名辩解只言片语。
谋害皇嗣是大罪,如果罪名属实,绝对不单单是一死那么简单。
太后望着赢朔的目光隐隐透着不屑,她冷冷道:“哀家早就知道这宫中如今乌烟瘴气,却没想到会有这等心思险恶之人,却原来为了争宠连一点尊严也不顾了。”
赢朔低了低头,袖中的手猛地攥紧了,却仍没有出声。
证据摆在眼前,他辩无可辩,说什么能让别人相信他是无辜的?
只能等待裁决,等着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,给他一个了断。
赢朔的心中诡异的平静,本来就没有期待,便无所谓失望和绝望。
早在他爱上宋怀渊的那一刻起,便知这一切不过是一场虚妄。
太后冷冷地瞥了他一眼,转向宋怀渊。
“皇帝觉得,此事应该如何处置?”
大殿中霎时沉静下来,所有人都在等着九五之尊的一个判决。
一个他们可以预料的判决。
宋怀渊说:“不是他。”
第6章 (六)
“不是他。”
宋怀渊此言一出,满座皆惊。
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宋怀渊会是这样的反应,一时间都有些回不过神来。
赢朔愣了愣,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宋怀渊,
太后率先反应过来,她眯了眯眼,冷笑道:“皇帝不会到了如今的地步还要护着他吧?”
宋怀渊面色平静。没有理会太后的质疑,而是道:“传赢朔的婢女觐见。”
被指认曾在云绮宫外徘徊的宫侍是侍候赢朔平日饮食起居的婢子,那婢子显然没有料到会被皇帝传见,被架进外殿的时候腿已经软了,跪在地上瑟瑟发着抖。
宋怀渊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,便道:“药是你下的?”
那婢子连头都不敢抬,说话的声音带着无法克制的颤音:“奴婢知错!奴婢知错,奴婢也是受人指使......求陛下饶命啊......”
宋怀渊对婢子的求饶置之不理,语气中是种置身事外的冷漠:“受何人指使?”
婢子一顿,颤颤地瞥向一旁的赢朔,道:“是......是赢公子。”
赢朔看着这个一直在自己身边勤勤恳恳侍候的婢子,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。
宋怀渊却猝然笑了,他望着这个看起来胆小懦弱被吓得浑身颤抖的婢子,唇边的笑意兴味盎然。
他说:“行刑。”
沉重的板子狠狠地砸在背上,不一会儿就晕开一片殷红,宋怀渊听着婢子嘶哑的惨叫,面上是无动于衷的漠然。
他冷眼看着婢子被打得皮开肉绽,鲜血淋漓,从大声惨叫到气若游丝,一旁的众人见了这场面都面色苍白,太后更是蹙着眉直接瞥开了视线。
直到婢子的声音弱到几不可闻,宋怀渊才淡淡地叫了停。
“说。”
婢子脸色惨白,冷汗顺着脸颊不断地滑落,她浑身剧烈地颤抖着,心中被浓浓的恐惧充斥。
此时此刻她无比的后悔自己因为一时贪念走了歪路,入宫多年,她太明白宋怀渊的手段有多残忍。
如果不说,不光她会死......她的亲人朋友也不会幸免。
她太低估了赢朔在宋怀渊心中的分量,根本没有料到宋怀渊会质疑她的证词,如今事情败露,她竟连一条退路也没有。
如今她只能祈求宋怀渊能让她死得痛快些。
她闭了闭眼,尽力慢慢伏低了身子,声音既低又哑。
她说:“是......是云妃娘娘。”
众人哗然。
第7章 (七)
太后神色猛地变了变,不可置信道:“怎么会是云妃?”
在场的众人心里几乎都是这个想法,云妃疯了么艾达乐,怎么会害自己的孩子?
“她没疯。”宋怀渊却好似早有预料一般,微微冷笑。
“云妃根本没有身孕。”
宋怀渊打了个手势,便有侍卫再次架了一人进来。
这次却是云妃的贴身婢女。
宋怀渊将方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。
婢女的回答一般无二。
是云妃。
云妃假孕争宠,再假装小产,陷害赢朔。
还自以为是一步万无一失的好棋。
她以为宋怀渊不会知道她其实没有身孕,她以为宋怀渊会因为失去第一个龙嗣而震怒不已,她以为宋怀渊根本不屑于去深究一个男宠的罪名是否属实,她以为宋怀渊就算事后看出猫腻,也不会为了一个男宠和云氏一族撕破面皮。
她以为宋怀渊就算再薄情,对她也会有一丝疼惜。
宋怀渊说过,若他日她的孩子出生,便是太子。
可是她错了。
宋怀渊端起桌上的茶盏呷了一口,慢条斯理地笑了。
他说: “云妃欺君罔上,栽赃陷害,其心可诛。”
“即日起褫夺封号,打入冷宫。”
“终身,不可踏出冷宫一步。”
“都散了吧。”
……
几次反转,谁也没有想到事情的结果会是这样,从头至尾,唯一不急不缓掌控着全局的,只有宋怀渊。
这宫中的生杀大权,终究还是掌握在九五至尊手中,宋怀渊下了决定,没有人敢反驳。
和宋怀渊回到折羽宫的时候,赢朔还有些回不过神。
他自小饱读诗书,虽是聪慧,却不懂这宫中权术。
他是个男人,如今虽成了宋怀渊的男宠,却也无法理解这后宫中险恶的阴谋诡计。
因此他轻轻松松便中了云妃的计,被栽赃陷害,被押走伏罪。
他本以为他就算逃得过一死,也定是要吃些苦头的。
却没料到结局竟是这般陈希孺。
他毫发无伤的,和宋怀渊回了折羽宫。
而陷害他的人……
“赢朔。”宋怀渊看着他出神,淡淡唤道。
赢朔回神,低低地应了一声:“陛下。”
他欲言又止,宋怀渊挑眉,道:“想问什么,说吧。”
赢朔顿了顿,问道:“陛下怎么知道……云妃其实没有身孕?”
宋怀渊一笑,那笑容里似乎透着无限快意,他淡淡道:“云妃当然不可能怀孕。”
“喝了这么多年的绝子汤,云妃怎么可能怀孕?”
赢朔一瞬间睁大了眼睛。
原来宋怀渊每次行房后赏赐给云妃的调理身子的汤药,不是后宫中独一份的恩宠,而是绝子汤。
“那……”那云妃被诊出身孕是怎么回事?
宋怀渊知道赢朔要问什么,直接道:“不过是朕命人在那日的药中,加了能使人假孕的药物罢了。”
“那药物最多可维持四月,四月过后,便同小产无异。”
“云妃失了孩子,自然心中不甘,又怕朕会怪罪,自是要拖人下水才会痛快。”
“朕也正好,借此动一动云氏。”
“云氏位高权重这么多年,也该歇一歇了。”
……
赢朔恍然。
原来从头至尾,这都是宋怀渊设的一个局,前朝后宫,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。
原来如此。
赢朔本该感到害怕的。
他爱上的人如此薄情,心机深沉杀人不眨眼。
他该感到后悔和害怕的。
可是赢朔没有。
赢朔知道,这些事情,宋怀渊完全可以不告诉他,让他一个人懵懵懂懂,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,在这些纷乱险恶的斗争中殒命。
可是他的陛下,终归没有伤他。
第8章 (八)
今夜崇明殿中灯火通明。
宋怀渊坐在首位,看着大殿中歌舞升平,心中索然无味。
今日突厥来朝,携了大量珍奇的贡品进献,宋怀渊遂命人摆了筵席,为突厥来使接风洗尘。
宋怀渊素来是极不喜宫宴的。
笙歌曼舞,丝竹绕耳,刺目又喧嚣,且几十年如一日,毫无新意可言。
却也怪不得礼部,宋怀渊平日里向来不重视这些视听的享受,从来没提过什么骄奢淫逸的要求,礼部不思进取,止步不前,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宋怀渊觉得这些东西可有可无。
宋怀渊端着酒樽一饮而尽,思绪不知不觉的飘远了。
底下的歌舞不知何时停了,突厥使臣起身,向宋怀渊行了个突厥的礼节万花尺,笑道:“臣此次前来,特意带来了几个身姿轻盈的突厥舞女,不知国君可有兴致一观?”
宋怀渊颔首,便见使臣轻轻击掌,数十个身着异族服饰的舞女鱼贯而入,与中原舞女的含蓄婉约截然不同的舞姿,一下子便得到了众人的注目。
其中一名女子头戴面纱,被其余舞女围在中央,虽遮了半面容颜,露出的一双眼睛便可见倾城,一举一动皆是绵绵的媚态,一时间便有数位大臣看痴了去。
乐声由缓转急,激越的鼓点里,众舞女忽的散开,只余下为首的戴面纱女子和另外两人留在大殿中央,众人正自疑惑,便见那两名女子慢慢弯下腰去,那面纱女子步履轻盈的跳上了两人肩头,被举在了空中。
她身子轻盈如燕,就算身在空中几乎没有着力之处,却仍身姿曼妙,显出惊人的柔韧性。
没有人注意到这三人随着舞蹈的动作慢慢向宋怀渊的方向靠去,众人正拍手叫好,忽见底下的一名女子身形一晃,那面纱女子失了支撑,竟从一人多高的地方直直的跌了下来!
一片惊呼声中,为首的舞女正落在宋怀渊面前,脸上的面纱随着落地的动作悠悠飘落,露出令人惊艳的绝色姿容。
她眉梢轻蹙,似是在忍受疼痛,望向宋怀渊的目光盈盈如水,仿佛在等着皇帝陛下伸手采撷。
她盈盈像宋怀渊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,就在众人以为宋怀渊会伸手去扶时,她袖中的匕首猛的滑出,直刺宋怀渊的咽喉!
“护驾——”
“保护皇上——”
大殿里瞬时响起御前侍卫的嘶吼,千钧一发之际,宋怀渊猛的侧身,单手扣住了舞女的手腕,将匕首折回刺入了舞女的胸膛!
与此同时,众侍卫的刀剑也直直刺入了舞女的身体,那舞女轻轻挣动了一下,便再没了气息。
宋怀渊在将匕首刺入舞女胸膛的那一刻就知道事情不对。
太轻易了。
突厥人若真想刺杀他,断不会派一个手段如此拙劣的刺客。
此时殿中的侍卫都围绕在宋怀渊身边,没有人来得及思考,便见太后身旁的贴身侍卫突然暴起,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剑直直架在了太后颈边!
原来真正的目的在这里。
宋怀渊面沉如水,冷眼看着突厥使臣起身踱到了太后身边,向着他悠然笑道:“不知贵国太后的命,可值得容、夙两座城池?”
容、夙二城是边关要塞,若拱手让给突厥,无异于将边关防线向突厥敞开。
宋怀渊面无表情的看着突厥使臣,直到突厥使臣脸上的笑意彻底僵硬,才冷冷一笑凌娅,在众人的惊呼声中,挽弓搭箭,那弓弦被他拉得宛如满月,一箭射出,毫不迟疑地向着突厥使臣而去。
那一箭穿透突厥使臣心脏的同时,太后身旁的侍卫也猛地挥剑,便见太后脖颈间的血喷涌而出,鲜艳的红洒了一地。
这一日突厥使臣被屠杀殆尽,这一日宋怀渊不顾太后生死射杀突厥来使的举动被广为流传,冷血之名令世人胆寒。
而宋怀渊无暇顾及,因为他知道,这一次刺杀的幕后黑手远远不止突厥。
突厥人不会有那个实力买通太后的贴身侍卫。
而近日正是宋怀渊打击云氏之时。
几日时间,宋怀渊便查出云氏通敌叛国的证据,于是云氏满门锒铛入狱,云氏父子被处以极刑。
紧接着宋怀渊便派兵攻打突厥,将突厥逼退至塞外七百余里,突厥王大惊之下急急向宋怀渊求和,派来的使臣无一不被宋怀渊下令处死。
一时间朝野噤若寒蝉,人人都道宋怀渊无心无情,太后过世,竟无半分心伤。
只有宋怀渊知道,太后去时是笑着的,那是他多年不见的温软笑意,宛如夏日晨光般温暖动人。
她笑着用唇语对他说:皇儿果然不复哀家所愿。
那是从小到大,她第一次唤他皇儿。
第9章 (九)
太后不是宋怀渊的生母。
宋怀渊的母妃服毒自尽的那日,宋怀渊被人硬生生的从他母妃的尸体边拉开,带到了太后面前。
那时候宋怀渊还小,却很清楚的知道,他母妃饮下的那杯毒酒,是太后命人送来的。
因此他望向太后的目光中满是浓浓的恨意。
太后并不避讳,她摒退了众人,仪态端方的坐在那里,温柔的冲着他笑,口中的话却令人阵阵发寒。
她说:“恨吗?想为你母妃报仇?那就听我的,我会辅佐你登上那帝位,之后要杀要剐,都凭你做主。”
那时候宋怀渊就知道,这个高高在上尊荣无双的女子,是个疯子。
太后无子,那日之后,宋怀渊便成了宫中唯一的嫡子。
太后果然如她所言,给了宋怀渊最好的衣食用度,为宋怀渊请了最有名的文武师父,一切的一切,都按照储君的方式细心培养。
只是却从不许宋怀渊与任何人亲近。
宋怀渊亲眼看着他的奶娘被活生生杖毙,他稍有亲近的婢女第二天便在御花园失足落水而亡,甚至宋怀渊从小养大的猫儿也在他面前被活生生淹死。只要是宋怀渊喜欢的,在意的,无一例外,都会惨死在他眼前。
宋怀渊至今都记得太后曾牵着他的手,带他踏上摘星塔的塔顶,她抬手遥遥指着远处,对他说:“你若想坐拥这锦绣河山,令天下万民俯首称臣,那么你永远都不能有私情,本宫希望你成为名垂青史的千古一帝,而不是如你父皇一般,为了儿女私情郁郁一生。”
先帝对蝶妃有情,因此误了江山百姓,也误了太后一生,因此太后便不允许他有情。
太后说这话时,牵着宋怀渊的手凉得彻骨,宋怀渊觉得冷,却并不敢挣脱。
那一晚宋怀渊独自一人在殿前的石阶上坐了许久,天阶如水月光寒,待宋怀渊回神时,只觉得脸颊湿润,伸手一抹,才发现是泪。
那之后宋怀渊便加倍的用功,竭尽所能的讨好先帝,最终在太后的全力护持下,登上了帝位。
他为帝后行事暴虐,绝不容情,一旦犯错必遭严惩,朝野上下皆对这个年轻帝王噤若寒蝉。
于是他习惯了众人恭顺低垂的头颅,也习惯了景仁殿空寂寒凉的月光。
他羽翼已丰,再也不需要看着太后的脸色行事,他可以随心所欲,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任何一件事。
可是他再也学不会如何去爱一个人。
第10章 (十)
宋怀渊醉了。
赢朔扶着脚步踉跄的宋怀渊坐到榻上,正要吩咐人去准备醒酒汤,便被宋怀渊一把扯进了怀里。
赢朔身子微僵,略挣了挣环保剑,却没有挣开。
“别动。”宋怀渊将人揽紧了些,轻斥道。
赢朔有些无奈,抬起头看着宋怀渊,轻声道:“臣去给陛下传醒酒汤。”
宋怀渊也不知有没有听清,丝毫没有放开赢朔的意思,他将脸埋在赢朔颈边,温热混着酒气的呼吸喷洒在赢朔耳旁,呢喃道:“不急。”
赢朔叹了口气,慢慢软了身子,他想了想,道:“死生之事,陛下切莫太过介怀。”
宋怀渊低头看他,眯了眯眼,笑道:“你怎知朕在介怀什么?”
赢朔平静道:“陛下在介怀太后之事。”
宋怀渊轻笑了一声,那笑极短促,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轻嘲,又透着深深的疲倦。
他道:“人人都道朕无情无义,是为大不孝,你倒是会为朕开脱。”
赢朔伸手环住了宋怀渊的背,轻声道:“臣知道,陛下心中定是难过的。”
宋怀渊定定的望着赢朔温和从容的眉眼,忽然就笑不出来了。
平生第一次,宋怀渊有了向人倾诉的欲望。
他说:“太后不是朕的生母。”
“她于朕有杀母之仇,却又有教养之恩。”
“她予我衣食,护我周全,为我谋划,助我登基。”
“她杀了我母妃。”
“朕却奈何不了她。”
“从前是不敢,后来是不能。”
“……可她还是死了。”
“她死前……唤我皇儿。”
宋怀渊是真的醉了,醉得语无伦次,连称谓都混乱不堪。
赢朔始终安静的听着,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异,只是在宋怀渊说完时,微微抬起头,在宋怀渊的唇角落下了一个吻。
一个很轻,很柔和,一触即分的吻。
那是赢朔无声的安慰。
宋怀渊低笑了一声,他揽着赢朔躺了下来,口中淡淡道:“她最希望朕成为名垂青史的千古一帝,如今朕被载入史册,却是世人皆知的残暴君王,想必她定是气恼极了。”
赢朔躺在他身侧,侧过头道:“陛下是暴君,臣是男宠,他日青史留名,也不孤单。”
宋怀渊一怔,望着赢朔的眸中有片刻的哑然。
赢朔的神色平静,说出这话时目光坦然,很是从容洒脱,宋怀渊定定的望着他,心头一时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。
似乎从第一次见到赢朔起,他就一直是这个模样。
不骄不躁,不怒不争。
只除了紫玉冠被夺的那一日。
宋怀渊心绪起伏,忍不住问道:“赢朔,做朕的男宠荆棘后冠,你不后悔吗?”
赢朔淡淡笑开:“自然不悔。”
“……为何?”宋怀渊怔然。
“臣说过,臣心悦于陛下。”
……臣心悦于陛下。
似乎不管宋怀渊问多少次,赢朔总是这样的答案。
总是那么淡然,却又那么坚定的对他说:臣心悦于陛下。
宋怀渊还记得,他第一次听赢朔说这话时,是在琼林宴上。
那日科举放了榜,宋怀渊为表庆贺,大摆琼林宴,宴请所有中举的学子。
赢朔高居榜首,在那一日,被宋怀渊亲自授予了代表状元郎的紫玉冠。
宴至一半,宋怀渊觉得殿中憋闷,便独自出去透气,没有叫侍卫跟从。
赢朔就那么悄悄的跟了出来,一袭大红的状元袍在夜里仍显得张扬似火,意气风发。
赢朔对他说:臣心悦于陛下。
那时候赢朔的神情不似现在这般从容,带着些忐忑与期待,在宋怀渊的注视下显得有些无措。
那时候宋怀渊面无表情的伸手扼住赢朔的脖颈,语气淡漠的让他再重复一遍。
赢朔呼吸困难,却仍是说:臣心悦于陛下。
那一日宋怀渊差点砍了赢朔。
后来到底是考虑到琼林宴上不宜见血,宋怀渊冷笑一声,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。
那时候宋怀渊只有满心的嗤笑与不屑。
如今的心境却已大不相同。
宋怀渊定定的望着赢朔坚定的眉眼,忽然笑了。
“赢朔,你这个样子……”
他轻叹:“你这个样子……”
“那朕便,许了你。”
“朕不敢保证朕的心意与你对朕的完全相同,但是朕保证,这宫中往后,绝无第二个赢朔。”
赢朔的眸子蓦地睁大,眸中一时光华流转,熠熠生辉。
赢朔说:“好。”
第11章 (十一)
这一晚宋怀渊就这么拥着赢朔入睡,第二日起床时竟意外的没有因宿醉而头疼,很是神清气爽。
反而是赢朔昨夜因为宋怀渊的话心绪起伏得厉害,几乎半宿没有合眼,此时整个人都睡眼朦胧的,看起来有些难得的稚气。
宋怀渊看着赢朔这个模样只觉得心头升起一股邪火,好在他一向自制力上佳,只在赢朔唇上索了吻,便径自收手,起身去上早朝。
云氏余党的清理已经进入尾声,早朝上的气氛沉重冷凝,朝臣们近日都乖觉的很,倒是没人敢提些有的没的惹宋怀渊心烦。
李诚安尖着嗓音喊了一遍“有事启奏,无事退朝”,底下的众人鸦雀无声。
宋怀渊扫视了一眼低垂着头露出一片乌压压的头顶的众人,一挥衣袖,在一片恭送声中起身离去。
下了早朝宋怀渊在御书房批了会儿奏折,不到晌午便将折子处理得差不多,却没有如往日一般去折羽宫。
他简单的用了午膳,就坐在御案后椅子上,端着一杯茶,静静的等。
他这些年习惯了杀伐果决的雷霆手段,却是第一次这般安逸闲适的,等待着什么。
直到日头渐渐偏西,李诚安才走了进来,手中毕恭毕敬的端着一个锦盒。
宋怀渊放下茶盏,接过锦盒打开一看,满意一笑。
来到折羽宫时,正好赶上晚膳的时辰。
宋怀渊和赢朔一起用了晚膳,其间赢朔几次想说什么,却又咽了回去,宋怀渊有所察觉,却也没有说话,一时桌上只能听到两人动筷时的细微声响。
用罢晚膳,宋怀渊禀退了众人,拉着赢朔起身,将人按坐在榻上。
赢朔有些疑惑,却没有动,任宋怀渊在他身后解了他的发冠,将一头长发披散下来,细细地梳理。
其实宋怀渊素来被人伺候惯了,为赢朔梳理头发的动作有些笨拙,时不时的就会扯到赢朔的头发,只是因为宋怀渊小心的控制了力道,所以赢朔并未觉得疼。
宋怀渊一点一点的将赢朔的头发理顺,又小心的挽成一个简单的髻,将放在一旁的锦盒打开,取出里面的东西,为赢朔戴在了发上。
待宋怀渊动作完毕,赢朔伸手抚过头上的东西,整个人都愣住了。
那是一个发冠。
一个陪伴了赢朔无数个日夜,赢朔无比熟悉的发冠。
赢朔甚至能够清楚的说出它上面每一个雕刻的弧度,和每一个微小的轮廓。
那是宋怀渊曾经亲手为他戴上的紫玉冠。
“陛下不是说……已经扔了么?”赢朔的声音有些哑。
“朕派人去寻了寻乡春满艳,所幸是寻到了。”宋怀渊扶着赢朔的肩,将人转过来面对着自己,眉眼间含了一丝清淡的笑意,问道:“喜欢么?”
赢朔点了点头,只觉得整颗心仿佛被泡进了温热的水里,有些酥麻,又有些心酸。
他本想问宋怀渊,还记不记得昨夜对他说过什么。
今晨宋怀渊一直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,他不知道宋怀渊说的那些是不是只是一时的醉话。
可是现在他放弃了这个想法。
赢朔向来所求不多,如今这个样子,就已经很好了。
作者有话要说:下章完结~
第12章 (十二)
“公子,不好了!”宛萤匆匆忙忙的跑进来,语气十分焦急。
“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,学的规矩都哪去了?”宛溪见她这样子,轻声责怪道,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神情。
宛萤闻言立刻端正的站好,向赢朔福了福身,才悄悄的冲宛溪吐了吐舌头。
宛溪和宛萤是赢朔如今的婢女,两人曾经是跟在御前伺候的,自赢朔之前的婢女因陷害赢朔而被杖毙后,宋怀渊就将两人拨了过来,照顾赢朔的饮食起居,处理折羽宫中的大小事务。
宛溪和宛萤是亲姐妹,性子却截然不同,宛萤活泼跳脱,机灵却冲动,有时就显得有些粗心,宛溪却成熟理智,心思细腻,做事也谨慎细致,时常管着宛萤不让她出了纰漏。
二人被从御前拨到折羽宫,宫里的人都以为是二人惹了宋怀渊不喜,相当于是被流放了,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同情。
宛溪和宛萤却感念的紧,只因为二人到了折羽宫中,不但月银涨了不少,且赢朔温润宽和,从不曾罚过她们,比之宋怀渊阴晴不定的性子不知强上几倍。
更遑论宋怀渊每每来折羽宫时脾气都会变得温和不少,心情好时更是从不吝惜赏赐,二人的生活比之在景仁殿时的提心吊胆,简直就是人间天堂。
也因此宛萤在听说宫中要开始选秀时,才会那么慌张的跑回来告诉赢朔。
“选秀?”赢朔慢慢地重复着这两个字,有片刻的失神。
这些日子他过得太过安逸,宋怀渊的温柔让他几乎忘记了,那个人,是个高高在上的帝王。
选秀啊……
那个人后宫向来单薄,以前最受宠的云妃如今也被打入冷宫,作为一个君王,宋怀渊的后宫的确太过冷清了。
况且宋怀渊膝下尚无子嗣,也的确是该……为传宗接代考虑的。
赢朔这么想着,心却钝钝的疼了起来。
其实早在对宋怀渊表明心意的那一日,赢朔就已经料想到这样的情况。
他是一个男人,纵使他能把一切都毫无保留的给宋怀渊,可是他仍然给不了他一个孩子。
而不管是国家还是宋怀渊力克雷,都需要一个孩子。
赢朔早就明白,他以为自己可以看开,可是真到了这一天,还是不可避免的难受。
之后的几天,宋怀渊都没有踏足折羽宫一步。
赢朔面色如常,每日看书,练字,姚启凤作画,生活依旧如往常一般规律,仿佛不受任何影响,只是神游的时间一日比一日长。
宛溪和宛萤看在眼里,心中的焦急也一天天放大,整日忧心忡忡。
到了大选的日子,宫中明显的热闹起来,赢朔在寝殿里都能听到外面的阵阵丝竹声。
宛萤气得直跺脚,忿忿道:“陛下未免也……”话没说完,便被宛溪狠狠地扯了一下袖子,猛的噤声。
她看了一眼赢朔面无表情的脸,面色张红地低下了头,弱弱地唤道:“公子……”
“无碍爱尔达。”赢朔摆了摆手,示意两人退下,一个人坐在软榻上发呆。
这一坐就坐到了晚上。
宛溪和宛萤传膳时,赢朔没有一点胃口,便直接让他们把饭菜撤了。
他又呆呆的坐了一会儿,思绪沉沉浮浮,也不知道想了什么,只觉得心烦意乱。
赢朔疲倦地揉了揉眉心,此时天色尚早,他却想歇息了。
实在是听不得宫外的那些喧闹。
于是赢朔唤了宛溪和宛萤,简单地洗漱了一下,便准备就此歇下。
却在此时身后传来宋怀渊低沉的声音:“怎么歇的这么早?”
赢朔猛的回头,不敢置信的看着站在殿中的宋怀渊,心脏快速的跳动起来。
宋怀渊来的匆忙,身上明黄色的龙袍还来不及换去,显得整个人威严挺拔,风姿卓绝。
赢朔见过宋怀渊穿着明黄龙袍的样子,面容淡漠,威仪天成。
此刻的宋怀渊却截然不同。
他眉眼含笑,望着赢朔的目光宽和如海,身上的明黄也温软下来,不再是刺目的凌厉,反而衬得宋怀渊整个人似是带着光。
赢朔一时间竟看得呆了去。
宋怀渊看着赢朔的神情不停的变换,细细打量了赢朔一番,觉得赢朔的脸色不大好看。
他不由得问道:“身子不舒服么?要不要传太医来看看?”
赢朔回神,立刻摇了摇头,道:“无碍。”
宋怀渊便又问:“可用过晚膳了?”
赢朔抿了抿唇,犹豫了片刻,还是摇了摇头。
宋怀渊静静的望了他半晌,突然道:“你在不安。”
赢朔目光游离,没有答话。
宋怀渊抬起赢朔的下颚,迫使他直视着自己,道:“有什么话,就说出来,不必避讳什么。”
赢朔抿了抿唇,道:“今日的大选……”他话说了一半,另一半却又咽了回去,不再言语。
宋怀渊轻笑了一声,淡淡道:“除了给安王他们挑了几位侧妃,其余的朕都原原本本的退回去了。”
宋怀渊根本没想过扩充后宫的事,之所以允了这次选秀,也不过就是走个形式,安抚一下朝臣的心罢了。
之所以这些日子都没有踏足折羽宫,也不过是不希望赢朔到时候背上一个祸国的骂名。
自从云妃的事情过后,宋怀渊便一直将赢朔护得很好,朝臣们几乎忘记了赢朔,也淡忘了不久前那个惊才艳艳的状元郎。
宋怀渊自然不愿赢朔在这个时候再次进入朝臣的视线,背负人们的鄙夷唾骂。
赢朔讶异地转头看他,便见宋怀渊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,一时间愣住了。
宋怀渊和他对视了半晌,轻声道:“朕说过,这宫中往后,再无第二个赢朔。”他目光沉沉,直逼到赢朔的眼底,慢慢道:“你不信朕。”
赢朔脸色微变,身体瞬间僵直了。
宋怀渊看着赢朔无措又不安的模样,收回了沉沉的目光,将人揽进了怀里。
“不信也无妨。”他轻叹了一声,低低道:“赢朔,日子还长着,我们且看着吧。”
宋怀渊伸手抚摸赢朔微微僵直的背脊,声音里是显而易见的坚定。
他说:“情爱之事,朕从前不懂,如今懂了,便不会负你。”
他说:“往后有什么不安,便同朕说,朕做的不好,你便教朕,朕会改。”
他说:“赢朔,朕心悦你。”
赢朔的手环上宋怀渊的背,将脸死死地埋进宋怀渊的怀里,眼眶湿润,终于哽咽出声。
他为了宋怀渊失去了良多,本以为今生不会得到回应,却不想兜兜转转,还是得到了宋怀渊的情。
他的付出,他的情爱,终归,不再是一场虚妄。
过往的苦痛心伤,因着宋怀渊这些话,就那样轻轻巧巧的,化作过眼云烟,随风飘散。
此生足矣。
他抬起头,看着宋怀渊深邃柔和的眉眼,淡淡笑开。
淡漠如斯,深情如斯。
那是他今生今世,誓死追随的人。
那是他的陛下……
第13章 (后记)
景元二十七年,群臣联名进谏,规劝渊帝立后,帝驳回,御史薛谦言辞激烈,即刻被罢免官职,闲置家中。
后十年,渊帝无子,着宗室子宋锦过继于膝下,立为太子,悉心教养。在位数十栽,海晏河清,天下太平。
……
折羽宫外,一批新入宫的婢女被嬷嬷领着从宫墙外走过,走在队伍前面的婢女稍显活泼,看着精致巍峨的宫墙和紧闭着的大门,好奇地问道:“这宫中住了何人?怎的如此神秘?”
带队的嬷嬷闻言回头瞪了她一眼,轻斥道:“这宫中的事情,也是你一个小小婢子能问得的?”
那婢子闻言赶紧噤声,低下头去不敢再多嘴。
嬷嬷摇了摇头,又望了一眼折羽宫紧闭的宫门,低低叹道:“这宫殿的主人啊,是陛下的逆鳞,说不得,说不得……”
-END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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