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端端图一所非著名大学的记忆碎片-落基山地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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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所非著名大学的记忆碎片-落基山地理
1998年,我二十三岁,那年夏天发生了三件事: 一,齐达内带领法国夺得了世界杯;二,我国长江、松花江、嫩江发生了特大洪灾;三妖刀记吧,我大学毕业了,不带丝毫留恋地离开了母校——大庆石油学院,相处了四年的同学们各奔西东。
时隔二十年,法国队又一次捧得大力神杯。母校早已搬迁了,原来的校舍在挥之不去的记忆中化为一片废墟。一帮已经油腻的中年男生和抓住青春尾巴死死不放的女生,从四面八方聚拢到一起小莉影像馆,真诚地诉说着谁也没有变老的谎言,反刍一样地咀嚼曾经共同的时光,重演了毕业时候的那一幕。
我从故纸堆里翻出这篇陈年旧作,拂去蒙尘,略作打磨,以作纪念。

女生,男生
大庆石油学院从来都不是一所让人骄傲的学校,但当年还是要风光些,好歹算得上国家重点。校址位于黑龙江省的安达市,这地方偏僻、落后、闭塞、保守,是一个鸟不生蛋驴不拉屎兔子都不做窝的地方。我毫不吝啬地把这么多高大上的词汇堆砌在这里,足见我对这个地方有着异常深厚的感情。
当时的同学大都来自农村,穿着土气。牛仔裤还很少见,西服却是每个男生的标配。我去清楚地记得我们宿舍老三的西服是灰绿色的,天天洗的很干净。
老三姓冯,按当时我们专业两个班男生之间的习惯,人称冯三儿。冯三儿来自内蒙,生的个子瘦小,面皮黄且干瘪,两颗门牙略微突出。他性格随和,一向不愠不恼。脸上总是透着浅浅的一种怡然自得又似故作自得的微笑。走起路来昂首但不挺胸恶魔的吻痕,脚抬得挺高可步子不大,颇具喜感。每次念起老三,常常想到三国演义里面关于蒋干过江来到东吴下船时的描写:干昂然而来。
东北的冬天很冷,在第一个冬天到来之前,很多男生都会去安达的街上置办一件绿色的军大衣,来年春天收入箱底,冬天再拿出来穿,从不曾见得有人拆洗。四个冬天下来,一件件军大衣的前襟和袖口都已经油光发亮,随着我们的毕业光荣退役。
相对来讲,女生的穿着花样更多些。而且,十八九的大姑娘,也正是穿什么都好看的时候。当然,女生的头发也很值得关注。我发现,入校之初女生的各种发型还百花齐放,但到毕业之际,却几乎被某种样式一统江湖。这样式好像是从四周各自拨出一绺长长的头发,整齐划一的在后脑扎在一起,其余的发丝如瀑布般一泻而下,看上去很是娴淑。
我本来也是很喜欢长发的女生,可同一种发型看得多了,不免产生审美疲劳。于是多少有点青睐齐耳或不及肩的短发,给人的感觉很有活力。
当时的大庆石油学院,教学区和宿舍区是分开的,我的宿舍下面紧邻从宿舍区到教学区的主干道。每到黄昏,落日的余晖洒在宿舍的窗棂上,我总喜欢趴在窗前欣赏甬路上川流不息的男生女生。他们或三三两两,或形单影只,青春的脸上大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,在夕阳的映衬下,是那么的美丽。现在的老杨想起当时的场景,心里禁不住感叹:年轻,真他娘好啊。
当然,中午下课时的交通高峰期完全是另一番景象,一个个饥肠辘辘步履匆匆的男生女生裹挟在人流之中。这时候,娴熟地骑着自行车在人群中左冲右突是一件很拉风的事情,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地被自己超越,身后不时传来女生被风驰电掣的自行车蹭到时的尖叫,仿佛自己就是一位驰骋沙场横刀立马的将军。而骑车的韵律,或轻或重,或缓或急,或欲步不前,或一泻千里软枣子,时而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,很能滋生一种成就感。如果此时再能和着广播站播放的《拉得斯基进行曲》,简直就像是在舞蹈了。
那些老师们
地理环境给人带来的失落只是浅层的,更深层的则是育人理念带来的寒心。记得在一次培训上,一位负责学生工作的学院领导语重心长地讲,“在座的都是学生中的佼佼者龙宫岩,我希望你们当中,十年后至少能有十名处级以上的干部!”
我当时就感觉一种莫名的悲哀:“处级以上的干部”?——难道这就是我们这所大学培养人才的目标吗?
幸好,还有孙礼煌教授这样的老师坂东玉三郎。可能在每个人年轻的阶段,都会有几个人对自己的思想产生深远的影响,孙老师就是对我影响最深的几位之一。
孙老师是我们的物理老师,一生醉心基础物理的研究。早年北大毕业后在中科院工作鄂邑长公主,但后来受政治运动影响而颠沛流离,最终委身于大庆石油学院这样一所工科院校,当属不幸。然而对学生来讲,在学术土壤贫瘠的学校里遇到这样一位老师,实乃万幸。
我们上大学物理的时候,是在主楼顶层最边上那个光线不太好的阶梯教室里。到冬天,窗外是一片光秃秃的庄稼地,坐在教室里,时常可以听到窗外鬼哭狼嚎般的北风。孙老师讲到相对论,一再苦口婆心地提醒我们,这宇宙科学中的精妙,绝对是人生中不可多得而恰恰又是贪得再多也不为过的。语气中,明显带有着怒其不争的心态。
有一次,孙老师终于对我发脾气了,因为我把“γ”(伽马)说成是“r”。在他来看,这绝对是理科生不应该犯的低级错误。那时候物理课一般是在上午第三节和第四节。不知道为什么,第三节课的时候我总是打瞌睡,等精神好的时候,却已是第四节课罂粟妃,肚子又叫起来,开始琢磨中午去哪个食堂打饭,所以注意力一直不能集中。
尽管如此,期末考试不及格还是大大出乎我意料。因为从初中到高中,物理一直属于我的传统优势项目。我一向最引以为自豪的物理,我最崇敬的老师,上学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不及格,就这样牵扯到了一起。为此,我经常受到同学老熊的取笑。
临近毕业的那年,孙老师已经退休。可是我还经常见到他,偶尔聊一两句,他说自己现在很轻松,天天看书、学习,言谈之中透着大风大浪之后已至暮年的那种安然和从容。还说每天下午都要穿过学生区,出南西门,到田野里散步。毕业后,我也给孙老师写过一封信,但一直没得到他的消息。
直到去年,当时在美国访问的老熊突然告诉我,孙先生驾鹤西去。老熊还说,他本来打算回国后找机会去看看孙老师,没想到就此阴阳两隔,不胜唏嘘。
另一位印象很深的老师是我们勘探系的陈秉麟教授李端端图,很有老一辈地质学者的风采。他常常背着一个洗得发了黄的、补丁摞补丁的地质包,珂兰葵尔瑞花白的头发衬着满面的红光。天天笑呵呵地,那神情好象说,天下的石头都是他的朋友。是在陈老师的身上,我第一次发现了地质工作者的乐趣,并成为我最终从事地球科学研究的一个引导。地质工作不仅仅是艰苦,还有山水之趣,自然之乐,以及由此而获得的广博的胸襟,和其他基础学科的人所羡慕的精神空间。
当然,除了这两位以外,还有很多的老师值得我怀念。比如吕延防老师,入学时候他的一次讲座,改变了我高考失意造成的萎顿状态,他的经历在四年中一直鞭策我砥砺前行;再比如当年的院报编辑李万鹰老师,跟我们亦师亦友,每次一起喝酒都不醉不归;以及当年的每一位任课老师和辅导员,现在都历历在目。
岁月如歌
大学四年里,最充实、最快乐的就是大四前的那个暑假了,因为准备考研,我没有回家。当时每天八点起床,睡眼惺忪地去食堂吃早饭的时候大侠小鱼儿,广播里都放着早间新闻之后的广告,楼下的甬路上,去自习室的人已渐渐稀少。
那时的学习状态特别好,在桌子上一趴就是两个多小时。累了的时候,叫几个同样准备考研的同学出去放风。有时候不知道他们在哪个教室,就在教学楼的走廊里用故作浑厚的男低音大声地喊“刘洪江----,李宏伟----”。
对,这就是得瑟,也是在大学里学会的。
每天下午吃完晚饭,照例是打两个多小时的篮球,直到喂胀了一只只的蚊子。之后不紧不慢地在水房哗哗地冲个澡,骑着车子晃晃悠悠地去自习。偶尔和几个同学出来吃个西瓜,惬意地很。晚上10点多回宿舍,上床以后12:00还会听收音机,经常听的是中央台的“子夜星河”,还有崔永元的“实话实说”。那时候的小崔刚刚出道,机敏幽默,老少皆宜,没有抑郁症,形象也不似现在这般光芒万丈。
第二天又是日头晒着屁股才起床,重新开始下一天的循环。我算过,实际每天学习的时间不超过7个小时,但是效率特别高。这段时间的学习为最后的考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,也树立了我考研必胜的信心。
可是,世事难料,造化弄人。就在暑假要结束的时候,我正当壮年的父亲突然去世了。
我的悲恸可想而知变身男女。当我坐了30多个小时的火车回到家,跪倒在父亲的灵前,眼泪却流不下来。料理完丧事之后返校,新的学期已经开始。我的精神状态一落千丈,学习时怎么也不能像以前那般投入,经常是两眼看着书本呆呆地发愣。每天午休不再能睡着,晚上也时常被噩梦惊醒。那个学期真的感觉很累,那年的冬天也出奇的长。
学期结束的日子终于到了。最后一门课程考完准备离开学校的那个黄昏,在宿舍楼门口等三轮车的时候,我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落日,红红的挂在灰蒙蒙的天空,周围没有云彩。地上贴着一层硬硬的冬天的干雪,散乱的脚印上,横着一排或疏或密也不甚清晰的白杨树干的影子…..
别了,少年
说实话,我真不喜欢安达那个破地方。毕业前的那个学期,心里曾暗暗地想,以后再也不回来了,因为实在没有什么可留恋的。
要毕业了,大家都很轻松,毕业设计一般不会有什么问题。我从学期一开始就疯狂地恶补金庸老师的课。到论文做完的时候,正好赶上世界杯。我不是球迷,可在那样的气氛下,也装模做样地和同学跑到李老师家里看通宵。也就是从那时起,我才认识了克罗地亚的队服,认识了当时号称小毛驴的奥尔特加,还有剑气冲天的荷兰。
有一位同学,因为是四川人,加之打麻将的时候老是给别人点炮,人称“炮哥”。当时的炮哥每天沉迷在机房打“红色警报”,没有心思做毕业设计。他的导师急得没有办法,有一天终于在机房找到了他,大喊“聂朝强”。此刻正全神贯注的炮哥头也不抬,大声嚷到:嘎哈?等我过了这一关的!
要毕业了,用过的东西,能送人的送人,能卖掉的卖掉,什么教科书,磁带,棉被,穿了四年的军大衣,都是徒增累赘的身外之物,而我们需要轻松地走向一个新的世界。
要毕业了,酒是不能少喝的。宿舍喝,班级喝,老乡再喝,不错的朋友还喝,低年级的朋友要给饯行,终免不了喝。曾经红过脸动过手不打不相识的,曾经同舟共济同病相怜的,曾经共同啃过一个馒头穿过一条裤子的,仍免不了喝,所有的恩怨都用酒来说话。反正一生中,大学毕业就这一次,喝就喝呗,谁惧谁呀。
要说喝酒,还属我们老三最牛叉,喝白酒就像喝凉水一样吃猫鼠。大学四年中,谁叫他喝酒他都来者不拒,从来没有喝多过。毕业聚餐的时候,看着周围的同学一个个从豪言壮语到胡言乱语,最后又到默默无语,老三依旧少言寡语,嘴角的微笑有一点点僵硬,两颗门牙显得更加凸出。
就这样,啤酒的泡沫一层层消逝,离别的日子也一天天地逼近了。
我清楚地记得,我们老五去西北的时候已是晚上,宿舍楼下灯火阑珊,大小行李之间人头攒动。
在我们的印象中,班长一直很稳重,也很成熟。他走的时候是个早晨,我赶到宿舍里去给他告别,只见同宿舍的其他人都还在被窝里呼呼大睡,他那只见光光的床板一张。我匆匆下楼去追赶,快到校门口的时候,终于看到了他和女朋友坐的倒骑驴三轮车。被我追上的时候,他竟双手抱头,细看来已是满脸泪水。目送他上路之前,我们重重地握了手,省去了任何的言语湘南纯爱组。
渐远的歌声
毕业二十年,大庆石油学院已经改名叫东北石油大学,校址也从安达搬到了大庆,当年的校舍已经废弃。有同学发来照片,早已到处残壁断垣,满眼衰草寒烟,宿舍楼的大门锈迹斑斑,甚是凄凉。刚毕业的几年还很想回去看看,现在知道了这般破败的场景,也逐渐打消了这个念头。因为实在是不想破坏记忆中的那一个个角落,更不想散失在角落中的那一片片记忆。
毕业之后,我曾经有幸进入北大,并在那里渡过了五年的时光,且自认为收获丰厚。然而,当别人介绍我说“这是北大的……”的时候,我总是禁不住想澄清:我本科是大庆石油学院。虽然大庆石油学院从来不是一所让人骄傲的学校,虽然在那里学到的有限的知识也早已忘记。
而今,校舍已成废墟,老师仅存记忆。在毕业二十年后的这个夏天,这帮已经油腻的中年男生和抓住青春尾巴死死不放的女生,从四面八方聚拢到一起,真诚地诉说着谁也没有变老的谎言,反刍一样地咀嚼曾经共同的时光,重演了毕业时候的那一幕:舞舞喳喳地喝酒,歇斯底里地K歌,掏心掏肺地互诉衷肠,最后眼泪巴叉地互道珍重。不同的是,褪去了曾经的青涩,中年男人的的玩笑更肆无忌惮,因为迟到而无奈的表白也更痛彻心扉。
见一次就少一次,让他们可劲儿造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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